「 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这四句诗是什么意思呢?有人说这是一幅山水画。你远远的看,它是有颜色的;画里面的水靠近了听,却没有声音;春天虽然去了,花却不会凋谢;鸟呢?就是有人靠近了,也不会被吓得飞掉的。如果真是这样解释的话,实在毫无意义。事实上,这首诗可以分成几个层次来解释它。
一、远观山有色
「远观山有色」,从表面上来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当我们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时候,大概是在距离用功得力的程度还很遥远的时候;也就是说,参禅还没有得到力量,离开得力的境界还很远的时候,所看到的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如果你肯继续用功,那么用功到相当力量的时候,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吃的时候,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看的时候,不知道看的是什么;听的时候,不知道听的是什么,自己只是一味地用功。譬如在参话头,参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忘了睡觉,不会想到吃喝,不过当人家叫他吃,他也吃,但是可能吃得很少,这便是得力。而他参的是什么?参的是话头。什么是话头呢?譬如说我在禅七里面经常说的:「生从何来?死从何去?」「本来面目是谁?」等。
宋朝的大慧宗杲禅师,曾经讲过一段开示,意思是用功的人,怎么样才能用上力?用上力以后又怎么样?他说:「常以『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二事,贴在鼻孔尖上」,到「善恶路头,相次断绝」之时,便是修行得力之处。
学佛得了力,一定知道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因此,我们在修行期间,有人会为这个生与死、来与去的问题引起震撼:我怎么搞的,作为一个人,竟不知道生从什么地方来的?死了要到哪里去?我究竟算是什么?又在做什么呢?
在最近一次禅七中,有一位禅修者,到了第四天,他就嚎啕大哭。我问他哭什么?他说:「师父,我真没出息,我还天天发愿度众生,结果连我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还能度什么众生呢?」
在他哭过以后,浮动的心逐渐往下沈静,一直努力的结果,好像得到一点打坐的受用;因为生死问题,使他感到非常实在。有一些刚刚接触到佛法的人,或者是刚接触到修行方法的人,对于生死的问题,纵然在理解上明白,在体验上却无法著力。这就是「远观山有色」的程度,距离修行得力的情况尚远,所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二、近听水无声
第二句「近听水无声」的意思,是说修行者,不仅知道生死大事有切肤之痛,而且紧跟著问:知道生死的,究竟是谁?接受这生死的,又是谁?有人说肉体里面住著灵魂,那灵魂究竟又是什么东西呢?
它的名字很多,有的人称它第八识。如《八识规矩颂》所说:「去后来先做主公」的第八识。那个「去后来先」的主人翁又究竟是什么呢?那第八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我」,是「你」,究竟谁是我或你呢?问到这里又想到,那么问这个问题、听到这个问题的究竟又是谁呢?「我不知道!」不知道的我,又是谁呢?这个心里七上八下,头脑里在胡思乱想的究竟是谁呢?一直逼问到这个情况时,心里头的疑情像一团烈火在里面燃烧,好焦急、好紧迫。那么这个焦急紧迫的究竟是谁呢?再这么一直问下去,一直问下去,便叫作「参禅」!
谁?谁?谁?我是谁?我是谁?如果这样一直问下去,问到最后,专心一意地问到自己废寝忘食,这个时候就达到「看水不是水」的程度了。这个时候虽然更接近禅悟,但对外境已无分别,已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的情况。这个时候已被疑情笼罩,已给疑团包裹,如痴呆,如聋哑,但他心中明白,他在追问一个极无意味却极其实在的问题。
在我们禅七里面经常发现有人大哭,哭过了之后,我问他:「谁在哭?」多半回答:「不知道!我晓得有人在哭,谁在哭,我不晓得。」这种情形已从自私固执的自我中心,转换到了接近客观的心态,也就是快到「近听水无声」的程度。这是什么程度?通常称为工夫著力的情况。上一次禅七,打到最后,我叫大家参禅,参了半个小时,功力不够的人,就用不上力,没有办法钻进疑团里去。所以要达到「近听水无声」这种情况也不容易。
有一次我看到某居士在禅七期间,吃饭、喝水、走路,都有点像木偶的动作。后来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希望揣摩到进入这种情况时的滋味。可是他吃饭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吃的是饭,看到了人,看到的还是人。可见,光从外表学样子,是徒然无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