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精进修行时
第二个层次是真正进入修行的阶段,也就是已经发心修行,而且有个老师教你方法来修行。当然,对禅宗的祖师而言,生活中所见的,处处都是手指。挑水、担柴、垦地、种菜,样样都来;一草、一木、青山、绿水,脂粉红颜、白头老翁,无一不是修行的触机,故说,郁郁黄花,青青翠竹,无非是如来对众生说法的广长舌相。
而对初修行的人,必须认定一个方法,再下工夫,不然会有麻烦。虽然每一只手指都指向月亮,但是你不能频频换手指来看。对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可用不同的手指、不同的方法、不同的话头及公案。但对于同一人在同一时间、同一情况下,不能换手指,必须一直用同样的方法。并且不能有所怀疑,要完全信服师父的忠告、建议和指示;师父要你怎么你就怎么,然后很可能由于这个手指所指的方向而见到月亮。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形。也许当你正在同一个方法上用功时,工夫已经用得非常纯熟,非常得力,但它终究没有让你看到月亮,却因为另外的情况发生,而终于让你见到月亮了。比如唐朝有一位香严禅师,终日参著「未出胞胎,未辨东西的本分事」,参了许久参不出所以然来;结果,有一天他在室外除草,偶然间用一块瓦砾击中了竹竿,听到「啪」的一声时,就廓然开悟了。此时他是见到月亮了;但在这之前,他已抱着手指,费了好多工夫,就是看不到月亮;结果当他放下手指及其所指的方向,正巧瓦砾打上竹竿,一回头,不需手指,月亮早已经碰上他的鼻子。这就好比调望远镜的镜头,如果技术不娴熟,或没学过怎么对法,对来对去,怎么对也对不起来;但是对到最后,差不多对到了,或者有人帮助你,适时一拨,就看到了你要看的东西了。所以禅宗有机锋及转语,老师用种种常情常理或非常情非常理的话来问你,看你是不是对得上,如用功到相当成熟,可能就对上了;如功力尚未成熟,再怎么对也对不上,还得继续努力。
用手指看月亮一定要死心塌地,有些禅师用不同的公案教不同的人,也有用同一个公案教所有的人,如金华山俱胝禅师,遇到任何人向他请教佛法,他一律伸出一根手指示人,故被人称之为「俱胝一指」。因为他以天龙禅师向他竖一指而开悟,因此也用一指示人。从近代来果禅师的语录及其禅七开示录中也可知道,他都教人家参「念佛是谁」的话头,不参其它,也有人专要人家参「拖死尸的是谁」或「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谁」等。事实上,公案和话头并不是重要的事,能够持续不断地,用同一个特定的方法一直用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能每天把《景德传灯录》拿出来翻,把一千七百零一个公案,通通记在脑子里,时时换著参;虽然事事物物都是手指,每一个手指都可指向月亮,但在用功时只要认定一根手指,一直用功下去,必可看到月亮。
禅的修行是依手指指的方向看月亮;但从来没见过月亮的人,不知道月亮是什么样子,他如何知道他是否看到月亮了呢?我说我手指所指的那个东西是月亮,你们照著我手指的方向,从你的角度看过去,正好是马路上的一盏电灯,那你可能把电灯当成月亮了。也就是说,在修行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困境,迷失了自己。还没找到目标,以为已找到目标;还没看到月亮,以为已看到月亮,这是很危险的事。
明眼的老师能够知道你是否看到真正的月亮。也许你所看到的月亮是长的、方的、扁的,是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老师告诉你月亮不是那种形状、不是那种颜色。于是你问老师,他要你自己去找;「不对!再去找」,老师一定是自己见过月亮,否则他怎么知道学生是不是看到月亮了?如此一次又一次通过考验之后,你会明白老师并未骗你。
谁是老师?这又是个大问题。很多人这么跟我说:「法师,请你介绍一个禅师给我。」谁是禅师谁知道呢?我只对我的学生有所了解,知道他大概在什么层次。至于其它的人,即使是少数自称禅师的,他们究竟有多少能耐呢?也许和他有缘亲近的人,知道的亦不多。不过,有的所谓禅师可能是附佛法的外道。自然也可能有真见地的禅师,只是不会在马路上让你到处遇到。
有些人无师自通,自己修行开悟了,自诩为古佛再来,菩萨再来,罗汉再来,这些人一定以为自己见到月亮了;可是,他们既然没有老师的印证,也当通过经证,例如《金刚经》、《楞伽经》、《楞严经》、《圆觉经》等。经证宜为客观的公论,而不是随著自己的经验来解释佛经。像永嘉大师,先是自己修天台宗的止观,后参访惠能大师,这样的修行成果才可靠。也有一些祖师,并没有找老师勘验工夫,而他们的修证经验得到当代禅师及后世的承认,虽然没有老师,他们没有问题。如果是自我认可、自我宣传,并未获得当时人的公认,也没有通过经教的审核及后人的承认,这样的人,不仅不能算是禅师,实是邪师。
即使见到月亮以后,还是会有些问题存在的。你见到的是怎么样的月亮?是阴历初三的一弯新月?还是初七、初八的半月?见到了这样的月亮后,你当然还要继续修行,直到见到十五、十六的满月为止。纵然你是大彻大悟,已经见到了满月,修行还是不可终止;因为禅的彻悟是理具,彻悟是悟的理佛,并未究竟成佛,所以,仍须假以事修。
四、修行成就后
第三个层次是修行成就之后的手指和月亮,当修行有了成就之后,则「得月而忘指」,即已见月亮,手指就用不著了。此时,不需要手指,也可以随时看到月亮。因此修行纯熟的人不必用方法,不必用任何的比喻和说明,也不必参话头、参公案,他本身就已生活在全体的悟境里。
这个时候手指不要了,那么月亮要不要呢?当然你天天抱著月亮,不,是你自己就是月亮时,你还需要找什么月亮吗?那么再问:月亮有没有呢?有的,但对悟后的你来说,月亮已经不见了,正是「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甚至你自己就是庐山的全体。当你发现月亮不见了,你再去找月亮,那你自己一定又离开月亮了;就好像你们来农禅寺,刚才在外边还看到农禅寺,现在进了农禅寺,农禅寺就失去了它的面貌,如果你怀疑,这是哪里?赶快到外边去找农禅寺,结果你已经离开了农禅寺。所以当你见到月亮,你与月亮合而为一之后,手指还是有的,但用不到;月亮也是有的,但你已看不到,而且感觉不到了。
至于那些还没有见到月亮的人,还需要悟后的人藉着手指指点他们去找月亮;因此当释迦牟尼佛成佛以后,而他自己不需要手指,他那个手指是为指示一般众生而用的,它指向一个让我们修行成佛,脱离生死苦海的方向。禅宗的历代祖师,他们已经开了悟,已经见到了月亮,已在月亮里、跟月亮一样,但是他们还是用手指告诉人家月亮所在的方向。一般有了彻悟经验的成就者,自己就是月亮,自己和月亮合而为一,你们说,那是有呀?还是没有?有。亲证法身,法身是有,但这法身在那里?却没有固定的形相概念和独有的时空位置。禅者的最大成就,便是舍弃了一切感觉和见解,连自己和月亮合而为一的意味也没有。
佛并没有一个特定的、固定的形相存在,完全是从慈悲与智慧的力量中显现他的伟大。从许多手指看佛的慈悲与智慧,这是众生所见;但对佛来讲,佛没有认为自己是慈悲与智慧者。我们说佛就在月亮里,跟月亮一样,对佛而言,根本没有「月亮」这个东西。既无手指,也没有月亮;既无佛,也无众生;既无烦恼,也无菩提,也无涅槃,这才是以指标月的最高目标;而我们自己本身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是不是从「既没有这样,也没有那样;既没有那样,也没有这样」开始?不,我们要从第一个层次的「既有这样也有那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