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提到名字的那些人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回忆,在本书的再版中我还是以首版发行时的头四段话来开始。
我写这几段开场白的那一天,正是基督教界中广泛庆祝的世界性的主日圣餐。这天早晨我所参加的主日崇拜,讲道主题是:作为一个世界现象的基督教。从非洲的泥舍到加拿大的苔原,基督徒们今天全都跪下来领取圣餐。这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观。
不过我的脑子只是一半在听讲,另一半却漫游到寻找神的广大人群中去了。我想到六个星期之前在耶路撒冷的教堂中看到的也门犹太教徒们,黑皮肤的男子赤足盘坐在地板上,身子包裹着祖先们在沙漠里穿的祈祷用的披风。今天他们也在那儿,至少有法定的十个人一组,早上和晚上,朗诵着他们的犹太经文,身体前后摇摆着像骆驼骑士一样,他们下意识地在模仿着祖先当时因不许骑马的缘故,所发展出的补偿式的佯装姿态。为我在伊斯坦布尔的蓝色回教寺担任导游的回教建筑师亚新,虽然已经完成了我们在一起时就已开始了的为期一个月的斋戒期,不过今天他也在祷告,五次朝麦加方向扑身朝拜。拉马克里希纳今天在他那喜马拉雅山脚下恒河边的小屋子里会不发一言。一年中三天除外,他会持续那五年来为信仰所保持的虔诚的静默。到了这个时候,宇弩(译注:缅甸首相UNu,或译乌努)大概正在面对代表团、危机以及内阁会议,这乃是一个首相的命运。但是今天早晨从四点到六点,在世界朝他展开之前,宇弩也在仰光他住宅隔壁的佛教寺庙内独自与永恒同在。京都的禅宗和尚DaiJo和LaiSan早在他一个钟点之前就已开始了。他们今天早上三点钟就已起身,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这大半天里都会以莲花坐姿一动不动地,专注于沉思那位于他们存在核心的佛性。
这是多么奇特的情谊啊!在各地区的神的追寻者,以自己独到的方式向一切生命之神大声地呼唤。从上天那里听起来会像什么呢?像是疯人院,或者是不同旋律融合在奇异而不可思议的和谐中?是由一种信仰在主唱,抑或由各分部来重唱和轮唱,再一起汇成和声?
我们无从知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全神贯注,细心轮流聆听每一种向神说话的声音。
这种聆听说明了本书的目的。人们可能怀疑这个目的太广泛了。我们打算思考的宗教环绕着全世界。它们的历史回溯到几千年之前,它们在今日更是激发着前所未有的众多人们。有没有可能在一本书之内认真严肃地去聆听它们呢?
回答是肯定的,因为我们将去聆听明确界定的主题。这些主题必须先列出,否则从这本书页中显露出来的景象就会变形。
一、这不是一本宗教史的教科书。这就是何以本书很少列名字、日期以及社会影响等的原因。这一类的材料有另类书籍专责讨论。本书也可以满载着这一类书籍中的事实和数字,不过它却只想善尽本身的职责而无意这样做。本书引述的历史事实不多,只求符合本书所集中谈论的概念所需的最低限度。我会尽一切努力摒除专门的学术论述以免我们要探查的结构隐而不张。
二、就是在意义的领域中,本书也不打算对所思考的宗教提供一个完整无缺的统观,因为每一种宗教内部都有太多的差异,在一章以内是难以穷尽的。我只需以基督徒的世界为例。东正教徒在装饰华丽的教堂内崇拜,而贵格派(Quaker)信徒甚至认为教堂的尖顶都是亵渎的。基督徒中有神秘主义者和反对神秘主义的人;有耶和华见证教派,也有统一教派。单一章又怎么可能把基督教对所有的基督徒的意义说得清楚呢?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于是选择就无可避免了。作者面对的问题并非是否在观点之间作出选择;问题是在陈述多少种,以及哪几种。在本书中第一个问题得到扼要的答复,我尝试对几种观点作出合宜的陈述,而并不企图把他们全数罗列编目。以伊斯兰教为例,不顾逊尼派/什叶派之分,以及传统的/现代的分歧,而留意到对苏非教派的不同态度。对佛教,我分别出小乘、大乘与金刚乘各传统,但是大乘内部的主要派别就绕过不论了。分支永远不超过三个,否则就有见树不见林之虑。我们姑且这样说吧:如果你要想对一个聪明而有兴趣但又忙碌的泰国人描述基督教,你要描述多少派别?不去辨别罗马天主教、希腊东正教和新教之间的不同是很困难的,不过讨论到浸信会信徒和长老会信徒的不同就大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