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悟道之后,心中喜乐无比,乃停留在“不动点”四十九天之久,最后才作成新的决定,起身开始了他那超过一百里之旅,朝印度圣城邦纳雷斯步行而去。在该城的六里之外,在沙纳斯的鹿苑内,他停下来开讲他的第一次布道。聚集的人很少——只有五位苦行僧,他们曾与他一起苦修,后来又因为他反对苦修法而愤怒地与他决裂——宣布了作为他追求六年的结晶的主要发现。
如果要求一般人以命题的形式列出四个关于人生最重要的信念,他们多数都可能会不知所措。四圣谛就构成了佛陀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合在一起就成了他系统的公理,他的其他教义都是逻辑地由之推演出来。
第一圣谛是Dukkha,通常翻译成“苦”。虽然说并不能穷尽其全部意蕴,受苦乃是其意义重要的一部分,而应该在进行其他指涉之前先加以审视。
与早期西方翻译者的观点正相反,佛陀的哲学并非是悲观主义的。关于人可以任随人们把它描写得多么邪恶可怕,悲观的问题要到告诉我们它是否可以改善才会出现。因为佛陀肯定认为可以,他的观点就落入齐美尔(HeinrichZimmer)的观察,就是“印度思想中每一派都支持的基本观点是,由根本上看来一切都很好。一种最高的乐观主义到处流行”。不过佛陀清楚地看到典型的印度生活并不能满足人的生命,并且充满了不安全感。
他丝毫不怀疑可能有开心的时候,而开心的时候是很享受的,但是两个问题出现了。第一,生命中有多少部分是这样可享受的。第二,这种享受是在我们存在的什么层次上进行的。佛陀认为那个层次是肤浅的,可能对动物来说是足够的,但是却令人的灵魂空虚而困乏,有了这层理解,就连快感也会成为镀了金的痛苦。“世上最甜蜜的欢乐都只不过是化了妆的痛苦。”威廉·杜鲁芒(WilliamDrummond)写道,而雪莱也谈到“那人们误称之为欢愉的不安。”在霓虹灯光闪耀的下面是黑暗;在核心处——不是有关真实,而是那不能重生的人类生命核心——乃是梭罗(Thoreau)在大多数人生命中看到的“默然的绝望”。那就是何以我们追求令我们分心的娱乐,因为它们能够令我们不去留意那外表下面的东西。有的人可能可以长时期不去理会它们,但是黑暗却无法消去。
看哪!正如一阵风般,凡人的生命亦复如是:一声呻吟,一声叹息,一声抽泣,一阵风暴,一场争斗。
这种对生命一般情况的评估,是由写实主义而不是病态心理所促成的,各派思想家对此都有共识。存在主义者描述生命是“无用的激情”、“荒谬”、“令人受不了”。罗素,一位科学的人文主义者,觉得难以理解人们何以对宇宙正在日益耗损的新闻感到不快,因为“我看不出一项不愉快的历程,如何可能在无数次重复之后,会使情况变得比较好一点”。诗永远是敏感的气压计,也说到“生命可悲的昏乱”以及“时间对满怀希望的心的缓慢收缩”。佛陀说的并没有比瓦伦(RobertPennWarren)更进一步:
啊,它是真的。它乃是唯一真的东西。
痛苦,因此让我们给真理命名,如人那样。
我们生来享受的那份享乐可能变成痛苦。
我们生来希望的那份希望可能变成痛苦。
我们生来去爱的那份爱可能变成痛苦。
我们生来去痛苦的那份痛苦可能变成更“痛苦”,而且从那永不会耗尽的极度的变动里。
我们基本的定义就是我们可能给予别人痛苦。
连认为印度是悲观主义的史怀哲(AlbertSchweitzer),也极为准确地回应了佛陀的评估,他写道:“只有在很少数的时刻,我曾觉得活着是真正高兴的事。在我看到周边的痛苦,不只是人的,也包括整个受造物的,我不能不感到一种充满遗憾的同情。”
Dukkha,乃是指痛苦在某种程度上为所有有限的存在着上颜色。当我们发现这个字在巴利文是用来指轮子的轴脱离了中心,或是骨头脱了臼,这个字的结构性指涉就显露出来了。(现代的暗喻可能是,我们想要从错的那一头来推动一架购物车)第一圣谛的确切意义是这样的:生命(处于自己投入的情况中)脱离了它原来的位置。有什么事情出了错,它脱了臼。由于它的框轴位置不正,摩擦(人与人之间的纷争)特别多,运动(创造性)受到阻碍,于是它就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