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有一个分析的头脑,他不满足于让第一圣谛只停留在这种一般化的形式中。他继续指出生命明显呈现脱序的六个时刻。无论贫富、智慧,所有的人都经验到:
一、生之创伤。当代的心理分析在这一点上做了很多。虽然弗洛伊德否认生的创伤是日后一切焦虑的来源,但他后来认为它乃是焦虑的原型。出生的经验“所牵涉的正是那种一连串痛苦的感觉,来自排出和刺激,以及身体的感觉,因之而变成了生命受到威胁的各种情况的原型,以后还不断在我们生命之中,再制造出来而成为‘焦虑’情况之恐惧”。
二、病患的病理学。
三、衰老的病状。在生命早期,单单身体上的精力加上生命的新奇感,使得生命几乎自动变成好的。在生命后期的岁月中恐惧来临了:怕经济上的依赖;怕不被爱或被遗弃;怕久病不愈和痛苦;怕身体上变得令人受不了而且要依靠别人;怕看到自己的生命在某些重要方面是失败的。
四、死亡的病态恐惧。根据多年临床的经验,荣格(CarlJung)报告说,他对过了40岁的病人作分析后,发现死亡是每一位病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存在主义者加入他的行列,唤起人们注意,恐惧死亡对健康生活损伤的程度。
五、跟不喜欢的东西捆绑在一起。有时候有可能挣脱它,但未必都能成功。一种不治的疾病,一个顽固的性格缺陷——为了好也罢,坏也罢,总有人一辈子被捆绑着去殉道受苦。
六、跟吾人之所爱隔绝。
没有人能否认生命的鞋子是在这六处地方夹脚的。第一圣谛把它们连在一起,下结论说有五种集是痛苦的。这五种成分是色(身体)、受(感官)、想(思想)、行(感觉)以及识(意识)——总之,是我们一般认为生命是什么的结合——其说法等于确定整个人的生命(当然,是日常那样地生活着)就是苦。生命就是这样和真实隔开了;而这种隔离除非得以克服,否则真正的快乐是不可能的。
要想修补裂缝我们需要知道它的原因,第二圣谛就做这一件工作。生命脱序的原因就称为tanha。这个翻译又不很精确——所有的翻译都会有某种程度的不忠实——还是紧靠着原来的字比较聪明些。tanha通常翻译成“欲”。这是有一点道理的——就像我们在《心碎的屋子》一剧中见到萧伯纳令女主角爱丽喊道:“现在我觉得好像什么都能做,正因为我什么都不要。”这一声明促使夏图浮上尉在剧中表现了唯一的一次热忱:“那才是唯一真正的力量。那才是天才。那比甜酒要好呢。”但是如果我们想把欲望等同于tanha的话,我们就会遇上困难。首先,等同的结果使得这第二圣谛毫无帮助,因为要压住欲望,所有的欲望,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就只有死,而死亡是不能解决生命问题的。除了没有帮助之外,要将两者等同也是全然错误,因为有一些欲望是佛陀明白提倡的——比方,解救的欲望,或者为了他人的快乐等。
tanha是一种特别的欲望,是为了个人满足的欲望。当我们是无我的时候,我们是自由的,不过要维持住这种状态,却正是困难之所在。tanha乃是戳破这种状态的力量,使我们对整体自由追求趑趄不前,只求满足于小我,像由秘密伤口中渗流出来的东西一样。tanha包括所有“那些使欲望主体趋于继续或增加隔离性的倾向;事实上,一切自私的形式,其本质是为一己的欲望而在必要时牺牲其他一切形式的生命。然而生命是一个整体,任何企图把一个面向从另一面向隔离开来的作为,就必然会对不自觉地反抗着那法则的单元造成痛苦。我们对我们同胞的责任,就是把他们当作我们自己的延伸和其他面向来理解——他们乃是同一‘真实’的伴随面”。
这跟一般人了解他们邻居的方式是有相当距离的。平常的人类前景,是走在易卜生所描写疯人院的半路上,在那疯人院中“各人把自己关在自我的桶内,那个桶用自我的塞子塞住,就封存在自我的井内”。给你一张群照,你最先看到的面孔是谁的?这就是造成悲伤的毒瘤的一个小而有诊断性的征兆。哪里有关心世界上没有人挨饿,就像关心要喂饱自己孩子的男人呢?哪里有关心提高全世界人生活水准,就像关心提高自己薪金的女人呢?这就是烦恼之所在,佛陀说,这就是何以我们受苦。我们不去把我们的信仰、爱和命运与整体联系在一起,却一直把这些捆在自我这微不足道的小毛驴上,而最终一定会绊倒,会筋疲力尽。抱紧我们个人的身份,我们把自己封锁在“我们那包了一层皮的自我”之内,而想设法靠它们的增厚和膨胀来得满足。愚人才会以为这样的囚禁能够带来解脱,难道我们看不到“这个自我才令我们受苦?”远非开向丰盛生命的门,自我乃是绞扼的疝。它愈肿大,就愈把健康所赖的通畅自由的循环系统阻塞住了,而痛苦也就愈见增加。
第三圣谛逻辑地从第二项真理推演出来。假如生命的脱序是由自私的渴求造成,它的治疗也就在于克服这样的渴求。假如我们能够从自利的狭窄限制中释放,进入宇宙生命的广大天地,我们就可以解除我们的折磨。第四圣谛就描述了如何可以完成治疗。要克服tanha,走出我们被囚禁的路,则是通过八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