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有助于把宗教里最好的部分从模糊的东西里面分离出来。这本书打算提出的论点是:世界各宗教在神学和形而上学中所揭示的真理,乃是受到启发的。至于机构组织——特别是指宗教机构——却是另外一回事了。由于机构是由本身内在有缺陷的人组成的,也因之就是由善与恶所组成。当恶行——譬如对自己小圈子的忠诚与对圈外的忠诚之间的对抗——众多时,结果将使人感到可怖,以致(像有意嘲讽者一样)说:宗教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跟人搅在一起了。事实上这是不对的,因为避开了人,其结果就是在历史上不能留下任何印记。如果让它选择——一边是保持距离、不着形迹的睿见,另一边是把这些睿见制度化以便在历史中建立牵引力——那么,宗教选择了较明智的道路。
本书尊重这个选择但却不去追溯它的故事——我已经说过这不是一部宗教史的书。它所采取的可以说是比较容易的路线,直接把历史上层的精华取出:亦即宗教组织所保存的真理,正是这些真理使宗教组织得到权势。当宗教是为了筛取真理而设的时候,一个不同的、比较干净的面向就出现了。它们就成了世界智慧传统。(在智慧中失去了的知识到哪儿去了?在知识中失去的智慧到哪儿去了?——TS艾略特。)他们开始看起来像是储藏着人类精挑出来的智慧的资料银行。由于本书集中在那些智慧储存上,它也可以称之为“世界伟大的智慧传统”。
四、最后,本书不是要由评价观点来作比较宗教的讨论。比较总是会变得可厌的,而比较宗教是最令人讨厌的一种。因此这里没有一种宗教优于或劣于他种宗教的假定。汤因比就会作过这样的观察:“当今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有足够的知识,使他可以有信心说一种宗教比其他所有的宗教优越。”我已经竭尽所能追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信徒本身之所见,来使每一种信仰中最好的部分透显出来。读者诸君如有意想要作比较也可悉听尊便。
在说到本书不是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谈本书是什么了,让我再说得明白一点。
一、这本书追求拥抱全世界。当然,在某一意义下,这个希望一定会落空。就算伸展到最大的极限,一对胳膊也还是太短,我的双脚总必须站在什么地方。就先从最明显的说起吧!本书以英文写成,从某种程度来说从一开始就有了立足点了。其次就是交叉引证,所引的条目是为了便于进入陌生的地盘。书中引了中国的格言,印度的传说,日本的诡论,但多数的说明都是西方的:莎士比亚的一句诗,《圣经》上的诗篇,心理分析的提示——艾略特和汤因比已经在前面引用过了。我们必须承认这本书假如由一位禅宗和尚或者伊斯兰教的苏非派教徒,又或是波兰的犹太人来写,就会不一样了。
那么,这本书是有它的家——这个家的门是可以自由进出的。这个家是出发和回归的基地,只不过不是在做真正的旅行,而是在做研究和想象之旅。倘若我们可能对世界产生怀乡之情,对我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以及猜想永远也不可能去的地方怀乡,这本书就是从这种怀乡之情中产生出来的。
我们生活在奇妙的世纪中。我暂且不谈那些置我们于毁灭和成就边缘的了不起的科学发现,而来谈人与人之间的新处境。全球各地都变成了我们的邻居,中国就在街对面,中东在我们的后门。年轻人背着背包到处都是,那些留在家中的人则可以接触到无数的书籍、纪实影片以及海外来客。我们听说东方和西方在相会,不过那却是一个保守的说法。它们被掷向对方,以原子的力量、喷气机的速度,永不休止的心灵等不及想要了解他人的方式。当历史学家们回头来看我们的世纪,他们最记得的,可能不是什么太空旅行或原子能的释放,而是在这个时期,世界上的各种人首先把对方认真当回事了。
我们突然间从城镇和国家,弹射到一个世界舞台上,这种新形势要求我们大家做的改变是惊人的。2500年前只有一个像第欧根尼那样特异的人才能喊得出,“我不是雅典人或希腊人,而是一个世界公民”。今天我们大家都必须自己挣扎着去说出这些话来。今天我们已经来到历史的转折点上,任何人如果只是日本人或美国人,只是东方人或西洋人,就只能算是半个人。那另一半跳着整个人类脉搏的还有待诞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