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考古发掘,藏族的先民早在旧石器时代就生息、劳作在今日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同世界上的古老民族一样,随着对自然、社会和自身认识的扩展、深入,藏民族也有了自己信仰的宗教,即古老而传统的苯波教。苯波教的起源及其发展,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而且与藏族社会的各个方面以及地理环境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因此,为了对这个古老的宗教——苯波教有个历史的全面的认识,我们首先有必要对藏族的远古社会作一粗略的了解。
藏族古史《柱间史》记载:“东、觉、赛、莫,即四大宗族是雪域藏地最早出现的人类。”这四大宗族,也可称为四大氏族,但更准确的解释,应为“四大姓氏”,因为迄今藏族诸多姓氏中仍有延续下来的以上“四大姓氏”。可以断言,这四大姓氏或宗族为藏族族源。
经过漫长的岁月,藏族历史逐渐有了比较清晰的轮廓,“以后依次由玛桑九兄弟、二十五小邦、十二小邦或四十小邦统治”。(注:蔡巴•贡噶多杰著,东噶•洛桑赤列校注,陈庆英、周润年译,《红由》29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从这些不断更迭的统治者以及不断分化又合并的社会结构,可以看出藏族古代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而且,以现代社会学的角度去分析,当时的社会形态很可能属于原始社会。
当藏族社会发展到一定文明阶段,藏族地区有了神灵观念,并出现了众多神祗,诸如山神、水神、地神、天神等。依据有关藏文史料,藏族地区对神灵的崇拜,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末期,但其具体情形已邈远难考。可以肯定的是藏族人的神灵观念基本上是随着藏族古代社会的进步而逐渐成熟的。“万物有灵”观念曾迫使藏族初民虔诚地跪拜在具有巨大威力的各种神灵的脚下,他们献上自己力所能及的祭品,礼拜神,向神祈祷,表示感谢或赎罪,并希望神能继续保佑自己。如《柱间史》记载;“赛•苯波、玛•苯波、东•苯波、奥•苯波等十二名有识之士正在祭献神灵。”此乃约公元前四世纪藏族地区祭献神灵的情形,这十二名有识之士,实际上是十二位苯波。当时的苯波相当于萨满教中的巫师或祭司,因为苯波教与萨满教同属中国古代流行的原始宗教,当然,在其流传范围上有较大的差距,如苯波教基本上限于青藏高原,只有藏族人和极个别少数民族信奉;而萨满教的流传地域极为广大,东起白令海峡,西至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横跨欧亚两洲,为从事渔业、游牧业的乌拉尔或阿尔泰语系各民族信奉。在崇拜方式、祭祖仪轨等方面,苯波教与萨满教之间则有许多共同点。从信仰对象来看,两者都具有崇拜自然的内容;宗教礼仪方面,两者都以祭祖、占卜、禳解等作为最基本的宗教仪式。上引言中苯波之前的字均为姓氏。值得一提的是,引言里出现的苯波二字成为后来苯波教这个名称的最初来历。依据大量有关的藏文史料,以上十二名苯波既为当时藏族十二小邦之首长,又作总管一切精神文化的巫师,是集酋长与巫师于一身的特殊人物。正如许多国家在各种时代都曾存在过集祭司与帝王于一身的人物,他们具有半人半神、或半神半人的性质。这种巫者为王、王者行巫,应当说是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文化现象。
藏族古代社会孕育出巫师兼酋长这一看似特殊的现象,并非偶然,它有着广阔的自然文化背景和深厚的宗教思想基础,是人类历史进程中产生的一种必然现象。随着藏族社会的进一步发展,约当公元前四世纪藏族古代历史上的第一个王国及其赞普(国王)诞生了。他的出现标志着藏族古代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的分散的原始社会解体,新的统一的奴隶社会开始形成。然而,以前身兼酋长的巫师们随着社会形态发生的质变而失去了酋长地位。这是历史的发展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也是神权和政权的分离。从此,这些失去酋长地位的巫师便专司巫术活动,使巫术活动更具有宗教性,于是藏族的民族传统宗教——苯波教开始萌生。尽管初期的苯波教显得十分幼稚,但它经过巫师们的那种神话般的渲染和极端神秘的宗教仪式,还是赢得了当时庶民百姓的高度信赖和虔诚信仰。
众所周知,自古迄今,藏族一直自称(吐蕃),唐代汉文文献对公元七世纪初藏族所建立的王朝称为“吐蕃”“吐蕃国”或“吐蕃王朝”,并以此闻名世界,并载入多种文字的史册。现在英语中称西藏为Tibet,称藏族为Tibetan,也是“吐蕃”两字的音译。吐蕃王朝自公元前四世纪左右开始形成,至公元九世纪中叶濒于全面崩溃,公元十二、三世纪时已经不复存在。吐蕃王朝的鼎盛时期正巧与唐朝大帝国是同一时代,这两个王朝是藏汉兄弟民族在祖国版图上建立起来的两个有世界影响的朝代,它们在当时的亚洲大陆上发挥过巨大作用。其中吐蕃王朝在开发和巩固祖国西南边疆、抵抗外来侵略,以及建设祖国西北地区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然而,苯波教作为藏民族土生土长的民族宗教,自始至终伴随着吐蕃王朝的整个历史进程,并在其中发挥过重要作用,尤其对早期藏族社会的文明进步起到了推动作用。同样,在后来藏传佛教的形成过程中,由于苯波教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也充当了不可替代的主要角色。比如,在藏传佛教中,特别在宗教礼仪和护法神中吸收了不少原本属于苯波教的内容。总之,生根于藏族古代社会里的苯波教,也经历了古代藏民族所经历的一切沧桑时空和演变过程。苯波教最终从最初的崇拜天、地、日、月、星辰、雷电、山川等自然现象的自然宗教,发展成了拥有众多富于哲理的经文、以及系统化的教规仪礼的人为宗教。至于苯波教的历史演变或形成发展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即多苯时期、恰苯时期、居苯时期。
多苯时期,大约从聂赤赞普(约公元前四世纪)至第七代赞普赛赤赞普期间。关于多苯时期的情形,藏文典籍中记载:“不过当时的苯波教,只有下方作征服鬼怪、上方作祭祖天神、中间作兴旺人家的法术而已,并没有出现苯波教见地方面的说法”(注:土观•罗桑却吉尼玛著。刘立千译。《宗派源流》194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由此可见,这段时期的苯波教还明显地带有较原始的巫术性质,尚未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也没有出现较高层次的实践修炼法门。
恰苯时期,大约从止贡赞普(约公元前三或二世纪)至松赞干布赞普前后。这一阶段是苯波教的漫长历史发展时期同时又是苯波教发生大变革的重要阶段。这主要归功于止贡赞普的开明性措施,如“乃分从克什米尔、勃律、象雄等三地请来三位革波徒,举行超荐凶煞等宗教活动。其中一人依凭除灾巫术、修人神法、骑于鼓上游行虚空、发掘秘藏,还以鸟羽截铁等显示诸种法力;一人以色线、神言、活血等作占卜,以决祸福休咎;一个则善为死者除煞,镇压严厉.精通各种超荐亡灵之术”(注:土观•罗桑却吉尼玛著。刘立千译。《宗派源流》194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这就是止贡赞普迎进外界先进法术来充实或改造自己日益不适应社会发展的宗教的实例。从此苯波教结束原始稚嫩的宗教形式,进入拥有高超实践法术的新时期。
居苯时期,大约包括松赞干布(公元七世纪中叶)经藏传佛教的“前弘期”和“后弘期”的整个过程。这一时期又可分为三个阶段,即早期居苯、中期居苯、后期居苯。
早期居苯,从松赞干布至赤松德赞赞普时期。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位穿着绿裙的班智达(大学者)。他将一部邪法埋藏在地下,然后过一段时间又自行掘出,并杂入原有苯波教的法术而创立了一新的派别。这虽然不可视为苯波教已趋于完善,但此一新派的创立标志着苯波教正式拥有了第一部自己的理论经典。
中期居苯,大约从赤松德赞(公元八世纪)至朗达玛赞普灭佛前(公元九世纪中叶)。这一阶段是苯波教和外来佛教之间的斗争处于最激烈的时期。苯波教为了对付佛教的强大理论攻势.便从佛教中吸收许多内容来充实或加强自己的理论体系。在这样的趋势下,才出现了苯波教徒直接偷译佛经的现象,正如“将一些佛典,改译成为苯波教的书籍”(注:《土观宗派源流》(藏文)383页)。但由于当时赞普对苯波教徒的这种越轨行为采取了严厉惩处,苯波教徒们才没能大量翻译佛经。
后期居苯,是从朗达玛灭佛以后至藏传佛教“后弘期”的整个过程。这一时期由于吐蕃王朝的彻底崩溃,苯波教徒们获得大解放,因而又可以自由地继承或发展自己所信仰的传统宗教了。但是苯波教徒发展苯波教的主要途径还是改译佛教经典,正如“……将大量佛经改为苯波教的经典。诸如《广品般若》改为《康钦》、《二万五千颂》改为《康琼》、《瑜伽师地抉择分》改为《苯经》、《五部大陀罗尼》改为《黑白等龙经》”(注:《土观宗派源流》(藏文)383页)。但不论怎么说,苯波教因此拥有了自己编纂的《大藏经》,即苯波教的《甘珠尔》和《丹珠尔》。对此、佛教徒认为,苯波教的包括《大藏经》在内的绝大多数经典是从佛经中篡改过来的伪经。我们以现代科学的研究角度去分析或看待这一问题,苯波教的确有过窃译佛经的历史,但不是盲目机械的直译,在佛经的翻译过程中,苯波教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了细微改造,其中还编入了苯波教原有的宗教仪礼和理论性的内容。苯波教对佛教的有意吸收,也是迫于无奈的。随着佛教源源不断地传入藏族地区,苯波教在藏族人心目中的崇高威望受到强大冲击,并日趋下降,最后佛教干脆取代了苯波教在藏区的正统地位。从此,苯波教一蹶不振,不得不退避到边远偏僻的地区,以保存自己微薄的势力。故而,目前在整个藏族区域,除个别偏僻处外,几乎看不到纯粹的苯波教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