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大乘和小乘两大派别外,佛教在其内部又有显、密之分。至于显、密两宗(教)的主要区别,按照古代学者的一般说法,显教是释迦牟尼所说的种种经典;密教是毗卢遮那(大日)佛(即法身佛)直接所传的秘奥大法。显教主张公开宣道弘法,教人修身近佛;密教重视传承、真言、密咒,以求即身成佛。显教要人悟道,密教要人修持。显教典籍,主要是经、律、戒、论;密教除此以外,在修持方面主张三密(详后),更有颂、赞、法、咒、仪轨、瑜伽、契印等等。显教有行、住、坐、卧四种威仪;密教除此以外,尚需“观想”。对此,有学问的喇嘛又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显教是一种弃世之道,可以求得智慧,知晓现象世界的不善和无常,以努力提升自己。密教,不管是否起源于原始状况,在理论上则较显教为进步。因为密教将凡是已有的东西都视为固然,并积极加以利用,以求得理论认识和灵性发展。所以说提升的过程,不再是物质身体的放弃,而是利用物质身体。
由于理论观点上出现分歧,密教信徒嘲笑显教的唯心论者,说放弃物质身体等于追求影子,放弃造成影子的东西,不承认那个东西,一旦物体与心灵的矛盾被承认,便永远纠缠不清。不管是物质还是心灵,有一方特别重要,就会纠缠不清,假如以任何一方作为出发点,都视为“固然”,视为“本性”,则可对于任何事物没有偏见,没有误解,一视同仁。当一个人没有偏见、没有误解的时候,他就是“自由”本身,这就是解脱或得救或永存的意义。密教经典里有这样一段话:“好信徒,基本上任何是就是是。本性,包括你自己,本来不是纠缠的,为什么要避免纠缠呢?本来不被诱惑的,为什么要避开它寻求真理呢?”对此又作了更进一步的说明:“行为而没有了解,是盲目的,了解而没有实践,是浅薄的。当二者为一,便有自我控制。”这个自我控制,自然不是抑制,而是自由,是正确努力或思想与行为现实的结果,任何懒人都不能享受它。
用正确的理解和实践,求得对于事物的适应,以获得控制,一般叫作科学态度。不过,我们认识到,社会并不能被诅咒它的人改变。发展真理的人,要提高真理的人,必须认识真理本身的价值,参加现实活动,而不与它隔离,更不该徒然指手划脚。在这一方面,密教则处于正视现实,而有意识地求得升华,而一般的显教则与传统的道德一样,以控制而告终。
以上所述,仅仅作为显、密两教的区别及其意义的一般性简单介绍,因为显、密两教关系到佛教的整个理论体系以及仪轨、实践、修炼等一连串复杂问题。
印度古代哲学顺世论曾提出过“四大说”,即把地、水、火、风四大物质元素作为万物的本原,密教吸收了这一学说,在地、水、火、风四大上,又加进去“空”和“识”,形成“六大元素”。密教实际上是把物质元素和精神元素作为世界本原,成为心物平行的二元论。认为宇宙的本体和森罗万象的现象界是合二为一的,二者相互联系,缺一不可。宇宙的本体和现象都是由“六大元素”(地、水、火、风、空、识)所构成。佛和众生也是由“六大元素”构成。前“五大”为色法,属于“胎藏界”(理、因),后“一大”“识”为“心法”,属于“金刚界”(智、果),色心不二,胎金为一。二者统摄宇宙万有,又存在于众生心中,佛与众生体性相同。密教又把“六大元素”分为“随缘六大”(随缘而起的六大)和“法尔六大”(固有的六大)。“法尔六大”是一种本体的绝对实在,有相应的属性和作用。地性坚,有保护万物的作用;水性湿,有摄受万物的作用;火性暖,有促使万物成熟的作用;风性动,有长养万物的作用;空性无碍,有不起障碍的作用;识性了别,有决断或判断的作用。这些就是宇宙万有的本性和根本作用。
“随缘六大”是假托于“法尔六大”而存在的一种相对的现象界,是随因果条件而显现出来的。“法尔六大”与“随缘六大”是能生和所生的关系,就像月亮和月光的关系,离开了“法尔六大”就没有“随缘六大”,若离开了“随缘六大”,也同样没有“法尔六大”了。
密教又认为,“六大法体”也是“六大法身”(即佛的真身)。“六大法身”可以变现宇宙万物,宇宙万物无一不是“六大法身”的各别显现。地、水、火、风、空、识“六大”构成的万物都是诸佛菩萨的化身,有着诸佛菩萨的灵性。这样,密教又从心物平行的二元论走向万物有灵论。
密教的别名中有“真言乘”这一称谓,这是因为密教崇尚真言而得其名。“真言”是指现在所谓的“咒语”,也可称为“明咒”,属于“三密”中的“口密”或“语密”。它在密教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因而也成为密教的最大特点之一。“真言”或“咒语”,最初出现于印度的《梵书》和《夜柔吠陀》,后来被佛教密宗加以利用,并发挥巨大作用。按照佛教密宗的说法,密教中的咒语有五种来源,即如来说、菩萨说、二乘说、诸天说和鬼神说。实际上,许多咒语是毫无意义的文句,然而一向尊重音声的印度人,好像认识到了声音在物质世界中具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反而把咒语进行神圣化,并赋予特异功能,人们念诵咒语,不但能根除人间的一切灾难,而且更能齐送幸福,并发挥极大的威力。密教还认为咒语是圣音,其意思是咒语系父音与母音之结合而形成的神圣之声音,在密教仪轨中可象征阴阳两性。这是因为真言乘继承古印度思想,把小宇宙(指人体)视同大宇宙(指自然界),而相信大宇宙必能显现于小宇宙。尤其是宇宙以及天地间的万事万物的产生、创造等等,都离不开阴阳两性,而阴阳两性可在人的特别在瑜伽行者之肉体上反映。在现实世界,般若智慧是阴性,大悲方便则为阳性;同时,此二性必在瑜伽行女和瑜伽行男的对立中实现。所以,人类的最终解脱不能离开现实社会,必须在现实社会的欲望中实践、觉悟,方能成就到达彼岸世界,实现人类的远大理想。
上述真言乘的学说,也称怛特罗思想。它大约始自七世纪内,其著名代表人物为因陀罗菩提,传说他著有《密集》一书。由于怛特罗思想形成于印度的边疆地带,即位于东西交通要道的迦湿弥罗,所以其思想的形成受到外来文化的巨大影响。
除了上述特色之外,密教还具有许多与众不同的理论学说及其修持仪轨,下面就择其中经常出现的几种概念性的特色作简要介绍。
A、象征阳刚之气的金刚
“金刚”系密教术语,梵音为跋折罗(Vajra),意译金刚,即金中最精最坚之金刚石。《三藏法教》五说:“金刚者,金中最刚。故云金刚。”以金刚所造之作,名为金刚,或曰金刚杵,早先是古代印度的一种兵器,后来演变成为密教的一种法器。《大日经》一说:“一切持金刚者,皆悉集会。”即金刚杵之略名也。《大日经疏》一说:“梵云伐折罗陀罗。伐折罗陀罗即是金刚杵,陀罗是执持义。故曰译云执金刚。又为天神名,持金刚杵之力士,谓之金刚,执金刚之略名。”《行宗记》二上说:“金刚者,即侍从力士,手持金刚杵,因以为名。”金刚又表示法力坚不可摧。金刚杵在密宗中又为男根的象征(注:参见《佛教密宗百问》李冀诚等著,中国建设出版社1980年版)。
金刚在密教金刚乘里指表不坏义。认为这是超越大乘的教法,是究极上根者始能接受的教法。从大乘学来的空,在金刚乘里则成为金刚,众生心乃至如来藏无不是金刚。
金刚的不坏义,在经典中也多延用,例如:金刚般若的经名、菩萨名等比比皆是。不管如何,金刚在密教中是最主要的中心、概念。因此,以丑恶忿怒像著称的金刚手,被尊为护法神而到处受到崇拜。比如金刚萨埵两手各持着金刚杵与金刚铃(金刚铃象征阴性或女性),有时还抱着“谢苦帝”(明妃),以胜初佛(第一位佛)的地位出现,成为一切佛菩萨的根源。不但如此,由胜初佛产生的一切存在无不是金刚。
由胜初佛转化的五佛、五菩萨,更被附加了许多配属的菩萨和诸神,也都是金刚不坏,并赐给最高的地位。奉行密教的修行者,是金刚,甚至于密教修行中为观想对象的明妃(女性配偶),也叫作金刚女。佛性与佛身不用说当然更是金刚了。如《涅槃经•金刚身品》说:“如来身者,是常住身,不可坏身,金刚之身”。《大宝积经》卷五十二说。“如来身即是法身,金刚之身,不可坏身,坚固之身,超三界最胜之身。”而胜初佛转化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呢?在这个问题上,金刚乘采取性力主义的思想作了回答。这种思想,自然地造成极端的大乐思想,形成为旁道金刚乘的又一新派。
B、阴阳的特性:方便与智慧
发菩提心与利他的大悲乃为修习佛道的主要纲目,这是大乘经典一致承认的。所以,要获取最高佛位,般若与方便就像一车双轮缺一不可。般若就是空性的智慧,大悲就是利他的方便。这在怛特罗乘、即金刚乘中,不管是佛教的故乡印度也好,其它佛教之盛行的地区也好,都出现了阴阳或男女两性的思想,认为这就是形成世界的原理,而把它结合于大乐思想。自然,般若与方便的对立,也就是阴性与阳性的对立。换句话说,般若的空性就是阴性或金刚女。这就是所谓般若母、佛母得名的由来。这对于阳性也是如此,大悲的方便犹如男性的种子。因而由般若和方便所修成的菩提涅槃,被认为不外就是由阴阳两性的结合所象征的大乐了。这里的“大乐”是指在密教修炼中能够获得的一种超越世俗的圆满美妙的感觉,是以智慧与方便结合修炼而达到的一种高境界。详见有关章节。
常乐我净四德是胜鬘经大乘经典所说的涅槃。《宝性论》则继承这种思想,以如来藏为常乐我净四波罗蜜多。常乐我净四颠倒本为凡夫迷情的四颠倒,但在这里不但被否定得一干二净,而且以无常、苦等为修习二乘的证果,倘若不转向,即无法现前常乐我净。大乐的“乐”是经历如此的想法后才成立的,所以有人以《唯识三十颂》最后一偈“安乐解脱身”为大乐思想的先驱。大乐的涅槃,一方面虽然意味着般若空的阴性,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般若与方便融合的阴阳两性。可见在他们的心目中,阴性就是大乐的根源。总之,他们认为佛的法身以及持金刚是大乐,就连菩提心,众生的本性也无不是大乐。因此,净土、涅槃等名词也可称为“乐有”。
金刚乘,即怛特罗乘的这种起源说,是可以在小宇宙的肉体上具体化的。这意味着肉体不外就是反映出森罗万象的曼陀罗。所以,怛特罗乘又从医学的角度讲道,人的身体的左侧有阴性神经,右侧有阳性神经。此二者的交会处,就是性央,若不过此一通路,即无法得到大乐,因此,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必须透过这一关,达到菩提心的脑髓后始能完成菩提。不过,在此特别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交会与凡夫纵欲的欲情不同,万不能在通路上下降菩提心,即射精,这是怛特罗乘修行人特别严戒的第一着。否则就与凡夫的欲情无异了。这与道家的房中术有点相似,怛特罗乘认为,一个真正修炼到家的行者,为了菩提的实现,可以聘请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少女作为修炼对象的般若女,而这位少女在修炼时叫作“印”或“大印”。实际上,这位般若女是象征性的,在一般情况下没有真人其事。
以上是金刚乘或怛特罗乘将方便与智慧认定为人类阴阳两性的特性的全部理论或理由。
C、通向圣洁之路
所谓的通向圣洁的路,就是指密教之路。根据《西藏佛教密宗》(注:[英]约翰•布洛菲尔德著,耿升译,西藏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金刚乘的基本目的和佛教的其它派别无异,它不在于个人死后的继续存在,而在于结束自我的幻相和实现一种超越“我”和“他”的统一状态。密教的方法具有某种独一无二的特征,它为了把任何好坏事物都用于这一目的,而具有丰富的修持方法。如同在柔道中一样,信徒学习为自己个人的利益而利用对方的体重。障碍可以转变成提供必要而又神奇的手段。在大部分其它宗教道路中,必须使自我从黑暗转向光明。但金刚乘的瑜伽行者则把天使和魔鬼部接受为其盟友,他们超越了善和恶的界定。
密教认为操纵善恶势力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智慧和慈悲均为方便。莲花生心中的金刚宝为象征物。我们自身的解脱和一切众生的解脱就是目的。与纯洁和无分别的心的彻底统一则为其结果。
当然,这样的目的是不会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的,甚至有一定的艰难性或冒险性。为了如此艰难而危险的追求,在没有一位已经在这条道路上前进了许久、并取得一定成就的大师的引导,那将是失去理智的行为。因此,密教信徒们将信仰作为一切宗教活动或行为中的关键。而这种信仰既不是盲目的信仰,也不是对教理的信仰,而是信仰目的的存在。如果没有这种信仰,任何人都不会选择如此需要经受住修炼过程中的各种严峻考验。
当其他教派的佛教徒们特别关心积累功德时,金刚乘的信徒们则感到,除非是高度注意,否则专心于积累善行则会以产生自负心情而趋向自我膨胀。祈祷发愿和仪轨,在金刚乘中起着重要作用,但它们又具有与其它宗教赋予这一切的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们并不被认为是“讨好神祗”,而是被当作将思想引向最高智慧次第的手段。将它们仅仅看作是一种起到极其重要作用的辅助手段,而不是含糊地包含着“禅定”或“三昧”这样的行为术语。所以,一名金刚乘信徒的行为无疑是相当不正统的。他决定把一切都作为实施手段而运用于生活之中,不排除诸如吃、喝、睡、排泄和性欲(如果不是僧侣的话)等这类动物行为。贪与欲的力量不是要被抛弃,而是要被遏制。身、语、意的任河行为、任何表现、任何感觉、任何梦遇都应被用于这一目的。
在继续追求这一目的的同时,我们应该依靠自己个人的努力。大家认为在世界上有些不可见的神灵,但它们也是生死轮回的造化物,它们不可能帮助我们。它们可能给予我们的,仅仅是有关本世的庇护,但在减轻我们命运之苦厄的同时却无疑会消弱我们一劳永逸地摆脱生死轮回的决心。一名佛教徒知道其船会根据他掌舵的技巧和不放松舵柄的决心或扬帆远航或翻覆沉没。他必须做的是要扼制贪欲、慈悲、密切关注自我和智慧。扼制贪欲不会引起必须接受自我苦修之类的折磨,而只要求避免过度放纵,节制欲和爱、慈悲会导致避免伤害其他人的消极道德,代之以乐于对其他人效劳、慷慨和迅速表现出同情的积极道德。认真的自我意识包括仔细地研究我们的行为和动机、适当的后退以注意我们的贪、对活动的贪欲、看到思想秘密地进人我们的心中、仔细研究作为肌肉运动(行、立、坐、卧)等身体功能以及血液的搏动和呼吸的过程等。保持非常专心地注意我们的自身会帮助我们最终实现自我的幻觉特征。智慧意味着当心完全平静时出现的直观智慧(般若)。它是通过身体和心的运动而获得的,心身运动则从一些诸如控制呼吸和将思想完全集中到唯—一种物品中的简单成果而开始,最后修行者被导入较困难的禅定三昧地当中。所有这些修持都有助于否认自我的本质性存在和有利于促使出自心本身的智慧的自由发展。
智慧和慈悲彼此之间互相影响。慈悲可以使我们对待其他人更为友善,而且它对我们自己也非常有用。思想、时间、精力、财产或财富的布施都是以不利于自我为代价而作出的,自我也由此而减少。随着自我的减少,智慧便会上升,随着智慧的觉悟,慈悲也就会增加。因为“我”与“他”之间的分别的不真实性变得清楚了,当然也就会具有慈悲心。从一种平静思想的极静状态中逐渐表现出来的发光的智慧,事实上是难以形容的智慧的第一束光芒,圆满的智慧是佛陀的觉地。
众所周知,佛陀或佛祖释迦牟尼不但是人类的一员,而且他在世时从不自称曾受到任何神灵的感应或启发。释迦牟尼将他的觉悟、成就,以及佛教的创立,都归功于人自身具有的才智和不懈努力。根据佛教历史,释迦牟尼出家后,曾按当时在印度盛行的外道教法如禁食、拜火、从高楼顶上跳到矛尖上等用苦行脱离轮回的办法修行。这就是释迦牟尼出家后最初采取的所谓“六年苦修”,结果身体瘦如皮包骨,而且未获得任何成就或功夫。于是释迦牟尼得出依靠苦修并不能脱离轮回的结论,开始走向保养身体进行修禅的光明之路,在菩提树下禅定七七四十九天,最后豁然开朗、得到觉悟,佛教称之为“成道”或“成佛”。释迦牟尼的觉悟,说明了由智慧得正见,而不是由盲信来获取成就。佛教认为,人类是最为高级的生灵或力量,每一个人的身内潜藏着无限的智慧或佛性,只要他肯发愿努力,只有人类才能解脱生死轮回之苦,成就佛果,进人涅槃寂静的世界。藏传佛教指出,既然一切事物,没有不变的存在和绝对独立的实有,那么我们应该破除对任何事物的渴求与执著,假如能够果断地消除这种渴望与执著,就可以超脱一切而得解脱,这就是“涅槃寂静”,其意思是对贪、瞋、痴等的息灭。实际上,“涅槃”是一种超越时空、超越苦乐的神秘经验。藏传佛教又指出。“涅槃”有四种特性:即常、乐、我、净。“常”是永远能正视无常;“乐”是永远离开轮回苦;“我”是真实、自在;“净”是没有惑业,也就是永远断除烦恼。
简而言之,“涅槃寂静”是密教和显教都共同追求的终极目的,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采取的方法或手段上,密教和显教之间有较大差别,如显教提倡菩萨道,这是一种严格按照次第步步升级的慢行法;而密教采取“即身成佛”的途径,这是一种很难掌握的速成法。由此可见,密教之所以比显教深奥的原因主要在于实践修炼上。详见其它有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