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佛光协会的陈逸民先生有一次对我说:“大师!您真了不起,不说别的,光是适应这么多不同个性的徒众,想必要费很大的功夫吧!”我未曾觉得自己了不起,因为我与弟子之间不是上令下从,而是思想的沟通,佛道的交流。所以,我同中存异,欣赏他们不同的性格;我异中求同,居间调和不同的观点。当他们向我请示事情时,我倾囊相授,用心指导;当他们前来告假销假时,我招呼喝茶,款待用餐。我不想以威权强迫他们接受我的意见,故采取循循善诱的态度,保其尊严。我不认为自己是至尊至上的,“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观念,让我察纳雅言,广集众议。
在佛光山,每一个人都有自由发言的权利。有时,我才说了一句话,周遭的人也争相表达意见,如同小犬齐吠。有时,我话还没说,徒众反倒先开口:
“师父!您听我说……”
“师父!您都不知道啊……”
真是谁大谁小?尽管有时对于他们所说的话不以为然,我还是耐烦倾听。有人对我说:“他们是弟子,理应恭敬,你何必要对他们那么客气?”话虽不错,但想到过去古德对于弟子的自矜,曾留下“老为大,小有用”的教诲,这何尝不是“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襟怀?佛寺的山门前面,总是有一尊大肚能容的弥勒菩萨,笑容可掬地接引来者,等到入了山门,回头才看到手持金刚杵的韦驮护法,这正说明了佛门的教育,既有弥勒菩萨爱的摄受,又有韦驮护法力的折服。唯有先让徒众敞开心门,畅所欲言,我们才好观机逗教,以种种方法调伏慢幢,让对方窥见佛法的堂奥。
过去佛光山的人手还不是很多的时候,每到假日期间,来山信徒络绎不绝,我便经常到果乐斋、朝山会馆炒菜煮面供养大众。厨房里锅碗瓢盆和着人声笑语,师徒共聚一堂,协力合作,大家其乐融融,倒也忘了彼此是谁。十年前,我到西来寺弘法时,曾独自一人入厨典座,效率之快速,色香之俱全,至今仍为信徒津津乐道。一九九五年春节,我为台北道场的信众煮了一道百味斋,大家也是有口皆碑,赞不绝口。不知如此之身教,是否比言教更好?
昔时,闵员外送儿子道明至九华山随地藏菩萨出家的故事成为千古美谈;裴休宰相所作的“送子出家诗”,至今读来,仍令人动容不已。现代的闵员外与裴休似乎更胜一筹,像在佛光山,亲人眷属互相成就,父母、兄弟、姊妹先后出家者,就有四十多对。近几年来,随着时代思想的进步,父母送子女来山出家的更是越来越多,每当听到他们改口叫自己的儿女为“法师”时,除了感动以外,更觉得世俗上所谓大小尊卑,岂有一定?
文殊菩萨虽贵为七佛之师,但在释迦牟尼佛面前,也得礼拜请法;鸠摩罗什与头达多之间“大乘小乘互相为师”的美谈,更是传扬千载。禅宗六祖发出“迷时师度,悟时自度”的豪语,不但在当时令五祖击节赞赏,即便在今日,仍是脍炙人口的名言;黄檗临济师徒之间的凌厉机锋,不仅无碍两人的道声,而且还成为后代佛子参禅的最佳公案。所以“三分师徒,七分道友”对于个人的成长而言,意味着如果光靠自己,没有指引,则无由因指见月;但一味地依赖别人,则将有如附木之灵,无所成就。
因此,为人父母者,能有“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认知,则子女不仅是自己的骨肉,更是自己的朋友,可以分享成长的喜悦;为人师长者,能有“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涵养,则弟子不仅是自己的晚辈,更是自己的同参,可以互切互磋;为人长官者,能有“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体认,则部下不仅是自己的袍属,更是自己的同事,可以共同承担苦乐;夫妻之间能有“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观念,就能彼此包容,互相尊重。能做到“三分师徒,七分道友”的缘分,是多么美妙!